戲館:南陽坊正廳門前。
南陽尾村一瞥
閩中人愛看戲,看的明尤多半是傳自江西的戲,比如“小腔戲”。山村南芹村的傳數存小腔戲是出了名的,被命名為“南陽尾戲”,百年列入福建省第二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化遺
井泉,涌動鄉愁。尾戲
南芹在哪?
南芹坐落在尤溪縣新陽鎮西北部的明尤大山坳里,由南陽尾與芹山兩個自然村組成。山村
小腔戲的行頭
溪畔軼聞
據南芹《楊氏族譜·開基篇》記載:“祖衍龜山之道,脈向南陽以開疆……”龜山即楊龜山,百年南陽即今南陽尾;芹山,化遺得名于山林有花香。南陽環村皆山,村東銀鳳山,村西永仙山,北有獅龍歧,南有大帽山,均屬典型的山垅間傾斜的谷地,分別主要聚居著楊、陳兩姓人家。兩個小村各有一溪,到了村外匯集在一起,流向鄰縣的奇韜鎮。
先說南陽溪。它源于村東綿延高聳的銀鳳山和北面獅龍歧之間,海拔1000多米,有銀鳳亭和七星亭,香火寂寥。北側馬頭山頂的古寨,殘門斷垣至今猶存。無法想像:當年,匪訊傳來,村民們如何攜家帶口,從山腳的民居溯溪越嶺,爬上懸在頭頂的山寨!
但也并非總是逃避,壯士楊則華勇御外敵的事跡見于族譜:
清朝咸豐三年,林俊(1829-1857年)在永春縣金峰山起義,屬部先后攻克大田、永安、沙縣諸城,退而轉攻尤溪縣城。
從沙縣前往尤溪,有古道跨過南陽溪和芹山溪。這支農民軍是否在過境時被楊則華率眾伏擊?不見記載。可以肯定的是:當時,林俊部眾數百人途經新陽地界(四十、五十都)(《池田鄉志》),抵達四處崩圯待修的尤溪城下,由西北角突入縣署,焚燒敬事堂。知縣金琳上任未滿月,城陷,失印,只得自殺(《尤溪縣志》)。
但在閩浙總督王懿德的奏折里,“知縣金琳力戰受傷,投水遇救……逆首林俊踞七口橋抗拒官兵。該縣金琳等帶勇前來會剿……縣城當即收復。金琳旋因傷殞命。其妻女家屬均各罵賊遇害”(《咸豐朝實錄卷之101》)。可見此役的戰況相當慘烈。
咸豐丁丑(1853)年,當農民軍退去,舉人出身的蕭作霖復任知縣,對有功人員進行表彰,授予孟珠公曾孫楊則華“盡忠報國”額匾一塊。4年后,尤溪城池修復,林俊部眾為了向江西的太平軍靠攏,先鋒潘宗達率千余人又來攻城,終難攻克——這是后話。
楊則華受縣令表彰6年后的咸豐己未(1859年),他的堂弟、孟森公曾孫楊則賜例捐貢生。此人也是孔武有力,更兼資質聰敏,才識過人,常為鄉族解息紛爭,辦事公道,在當地的名聲相當響亮,譽為“國欽”。他的故居樸素,至今仍在離南陽溪不遠的山邊,流傳著鄉賢的美名。
南陽溪嘩嘩長流,水口的橋亭供奉著民間信仰的諸神,1992年重修后成為一景。嘉慶年間,楊則賜的祖父奇振公等人倡修的五座石橋,從五公里外打石來筑,如今只剩一座。所幸,立在溪邊的修橋功德碑還在,“芹山保南陽坊”赫然醒目。
南陽坊曾經生活過楊、鄭、池、姜、董、歐諸姓。明嘉靖年間,楊谷大在南陽妻弟董家牧鴨為生,見鴨總在西山坳日生兩蛋,頗為靈異,便向董家求為安身之地。從那時起,此地便成了楊家的祖祠——西屏堂的風水寶地。當時,福建“倭患”連連,縣人蘇阿普聚眾造反,妻弟應允姐夫在深山定居。400多年過去了,如今生活在南陽的只有楊姓人家。
再說芹山溪。它也發源于村北的銀鳳山,溪邊全是梯田,農家依山而居,芹山全村多是陳姓人家。陳貽接先生說,祖上是從鄰縣文江的溪尾村遷來的,族譜被土匪燒了,許多事不記得了。
清代修橋鋪路的功德碑。
粬釀酒香
南芹谷地海拔800米以上,泉水甘洌,氣候獨特,土壤溫潤,適于制粬,成就了一項獨特的產業。有資料記載:建國前,百分之四十村民從事此業,年產紅粬五六千斤。
南芹制粬始于康熙四年,距今至少有史350年,傳播者是芹山堡的陳維陽。據楊祥林介紹,粬以優質大米為原料,每年農歷九月十二月開始生產,流程為:將大米浸透、蒸熟;糟與粬青、粬母拌和;盛在缽蘿,放入窖內,發酵曬干而成。
粬為酒之骨。周朝的著作《書經·說命篇》就有“若作酒醴,爾惟粬蘗”。尤溪家釀米酒之所以名揚四方,就是因為粬好。如今,沙縣冬酒所選用的紅粬基本上是南芹村師傅受雇在沙縣后底村生產的。南芹紅粬遠近聞名,大都銷往閩南、閩北。他們挑著擔子,走在深山密林的古道上,躲著土匪,還要提防著猛獸。1947年,楊宗良去附近的管前趕墟賣紅粬,路經湯山峽深洋仔,被虎所食。就在同一年7月,芹山村的陳貽君、陳貽壯兄弟,在后山砍柴,也被老虎咬去。
說起老虎,《楊氏族譜》記載了一個悲劇:1948年否4月,南陽尾的三對姑嫂上山采筍,全都被虎咬死——其中楊張氏還是個孕婦。據《池田鄉志》記載:前后兩年,新陽全鎮被虎咬死49人,人心惶恐。1948年冬,浙江獵人董步生在銀鳳亭安設藥箭,射死猛虎一只,虎患漸平。挑粬趕墟的南芹人,1953年賣過奇特的食物:竹米。這年9月,南芹以及鄰近的北部村子,所有的大目竹、石竹都開花,生竹米,竹子大都枯死。南芹人素有經商頭腦,見竹米成熟了,便采了一兩百斤,挑到管前、新陽墟市上叫賣。這竹米,磨成粉是可以果腹的。
當然,南芹的瓷器、花燈也聲名遠揚,在此按下不表。
南陽尾水口的橋亭是民間信仰的供奉區
戲外人生
南芹像個鳥窩,卡在半中:從瓷廠入境,一路下山,它在山腳;出了南芹,又一路下山,它在山頂。
因此,南芹歷來閉塞,人稱“山窟窿”。明代中后期傳入了戲文化,從此酬神娛人,唱戲不疲,以致成俗:初一在家,初二過家,初三演戲敬公媽。有民謠為證:“南芹山窩地,人人愛唱戲。日日百家飯,夜夜當皇帝。”
嘉慶年間(1796—1820年)的某天,村里來了一個青年男子,找到戲班師傅,要求搭班。班主一聽“余清福”三字,再聽他的一番訴說,百感交激,立馬應允。
原來,余清福(1851-1910)是山下洋面的龍益村拱橋頭人,自幼酷愛戲曲,拜江西某藝人為師,學成大腔戲后,在本村設館教戲,時常組班出演。某天去坂面古跡口附近的村子演出,過渡時,船翻了,戲班18個演員全部遇難,只他一人脫險,無顏回鄉,所以投身鄰村的南陽尾大腔戲班。
以下的敘述,來自南芹籍學者——三明學院教授楊業輝關于小腔戲的專著《亂彈魅影》——
余清福此時已經倒嗓了,唱不出大腔戲,但他改用小嗓唱法,細音行腔,由于唱腔優美,很受當地百姓喜愛。憑著才藝,他當上了班主師傅,便改弦更張,將原先唱大腔戲的兩個戲班合并為慶隆班,主要行當角色改用小嗓細音行腔。為區分大腔戲,人稱“小腔戲”:易學易唱,演出服裝色彩艷麗,表演細膩生動,且有鑼鼓、絲竹、鎖吶伴奏,喜慶熱鬧,十分適合祭神宴樂的需要。
從此,余班主全村輪吃,收谷為酬,還常組班去鄰鄉、鄰縣演出——戲班16人,俗稱16把椅,前臺10人,后臺6人。他執教6年,教戲20本,帶出了一批后來名聲顯赫的徒弟,在遠近卓具影響,自成一家,成為尤溪小腔戲鼻祖。至今,村里人還記得余清福教的第一本戲叫《天緣配》。
但在當年,唱戲的地位低下,有“戲子不入族譜”之說,余氏族裔現有300多人。南芹村里為紀念余清福的傳授之功,小腔戲的后輩藝人尊他為戲神,附在田、竇、葛三大戲祖之后,日夜供奉。1983年,余清福的傳記入了《中國戲劇志·福建卷》,這是新時代對他的褒獎。
戲班列為“下七子”,學戲只能在無人居住的破舊房子,但南芹小腔戲館設在南陽坊正廳。收徒要立《拜書》,其中有“自今投拜以后,情同父子之恩,不得忘恩負義。”隨后,班主設神壇供祭,舉辦收徒儀式,拜師,拜戲神……學藝的場所固定,設案供田公元帥,上香、上貢品,還須念咒語、安符,等等,日日如此,直到兩個多月完成。
每年正月十五過后開館收徒,農歷六月二十四田公元帥生日開始排戲,八月十二太保公生日出班演出。年復一年,皆沿此習。第一本要學《天門陣》(楊家將戲),爾后再學《天緣配》,俗稱天仙配——小腔戲劇目中,武戲多,與楊家將有關的尤其多,這與武戲熱鬧有關,更與南陽尾都姓楊有關。
南芹小腔戲傳到第三代楊光種時,已很成熟,廣為外出演出,也常受聘外授。同治至光緒年間,極盛時期,小腔戲傳入沙縣、永安、大田、明溪等地,收徒無數,小腔戲傳唱四方。
小腔戲受歡迎,與它的說、唱有關。說:吸收當地方言,有時故意錯用鄉音;唱:音樂吸取地方小調,如道士腔、民間小調,還吸收了民間雜耍藝術的技藝——這土腔土調拉近了距離,生發情趣,受人喜愛。
南芹人看戲看的是什么呢?有一聯道出了其中的奧秘真諦——
明知其假樣裝模,離合悲歡,看來,都解開生面;
試認他真情流露,節廉忠孝,對此,誰能不點頭?
村主任楊宗植說,1952年,尤溪縣文化館派人對南芹戲班進行整頓,成立“南芹小腔戲業余劇團”,除排演傳統劇外,還移植上演《白毛女》等現代劇目。文革時,戲裝道具作為破“四舊”對象,老藝人冒險將它們分散收藏,劇團用小腔戲的曲調演《紅燈記》《智取威虎山》《奇襲白虎團》。1978年,南芹重組劇團,吸收女演員演旦角,結束了小腔戲男扮女裝的傳統習俗,排演《十五貫》引起轟動,風靡多年。
屈指算來,小腔戲在南芹已流傳200多年,歷經12代傳人。
古道,響過噠噠的馬蹄。
南芹飄香
如今,南陽溪依舊,但石砌成岸,沿溪筑樓,一派時代新貌。
溪畔,南芹村部所在地成了社會活動中心。
村支部書記楊開對是個八零后,他指著村部旁石砌的會場說,將籌措資金進行安全加固,作為南陽的戲院,以便傳承“南陽尾戲”。
南芹現有人口約1500人,其中三分之一的村民在外做小吃。青壯年在家的不多,唯有楊開釧從晉江企業回鄉創業,在高高的馬頭寨下,開起了農莊,養雞養鴨,種杉植果。前年,從南芹到龍益的公路修通,從此,南芹不再是新陽鎮的“西伯利亞”了。這里,仍然保留著小學,白天瑯瑯的書聲與夜間依呀的管弦都是美妙的。
在此,錄下南芹村老人活動中心的一副橫批為“渾然忘我”的對聯作結:
何時有歇撫琴一曲詩書永,此外愜然落子無聲心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