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淑文(英國萊斯特大學博物館學碩士,黃博臺北市立美術館資深策展人)
我們沒有任何人能恢復所有理論出現之前的志樓真實做個天真無邪,在那種天真無邪的天堂時代,藝術沒必要自我辯護,事件沒人會去問某件藝術作品說了什麼,藝術越界因為每個人都知道(或認為他知道)它做了什麼。計畫—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反詮釋》[1]
相較於劇場,在當代藝術脈絡下呈現臨場性作品直接展現”Performa”堅實的意識形態。2005年,行為藝術史家蘿絲李.戈柏(RoseLee Goldberg)以”Performa”這個自創的詞彙建構「Performa雙年展」,在紐約市尋找非典型展演空間展示介於展覽和表演之間混雜樣態的藝術作品。戈柏有一種激進的想法,或者說是一種明晰的想像,把視覺藝術家推向現場和媒介之間的思考,但並不是要喚醒什麼意識,而是要讓他們不受展場設置的框架限制,去創造非典劇場所部署的現場性作品。
2019年第八屆的Performa雙年展─「Performa 19」,臺北市立美術館(北美館)藉由文化部駐紐約臺北文化中心的媒合,參加了無牆國家館單元。關於「協作」,因為有了明晰的想像,北美館提出五個當代藝術複合媒材創作的藝術家名單,當中只有一個是具劇場背景的行為藝術家。最終,雙方機構在共製的合作模式底下,Performa從中挑選了兩位藝術家,讓他們以紐約這座城市為基礎做現地創作。黃博志是其中一位,而我的角色是由北美館所賦予的機構策展人,將和Performa策展人共同掛名。
作為一個藝術家,黃博志有其強烈個人風格。他的書寫具詩意的情感是如此強烈,是他創作本質的構成要素,但是整體作品風格是從書寫中去創造出意象,從一種感性的書寫開始,然後尋找出隱藏其中的某種知性抽取出來的互為文本的表達,於是不再是純個人情感的投射,他借用對象透過觀念性的建構,深思熟慮地運用一種借喻的手法,把想說的東西都放在裡面。
因此,「Performa19」黃博志以非寫實手法演繹一個發生在紐約華人社區法拉盛的社會事件。《四樓天堂》(Heaven on Fourth)有六場展演,每週上演三場,作品運用各種形式有裝置、文字及現場演出。他雇用了演員、作家、調酒師及一個按摩師重構事件。
整個演出都是基於一個非法居留且從事色情按摩的華裔女子「宋揚」:為了躲避警察以賣淫罪將她再次逮捕,從她租賃的四樓公寓一躍而下,重重摔落在紐約法拉聖一條餐館和色情按摩店林立的大街上。作品標題(四樓天堂)影射事件過後,公寓出租給一家同名的新的按摩店,透過它,直接地探討現存社會裡的種種矛盾。
這個作品儘管是源於一個社會的真實事件,但黃博志捨棄直接的、沉重的、赤裸的、寫實的東西,在骨子裡、意識裡誘發了相反的效果,提供一種「間接的、輕盈的、幽微的、虛構的」東西,更指向藝術家意圖從個人經驗中去看日常現實世界裡的真實的態度。
在這個脈絡之下,《塞班島日記》使用中性的、描述性的語言陳述了一個關於平凡的、邊緣的人物的故事。在黃博志筆下虛實交錯的敘事變得充滿了幻象,他以第三者的視角述說著宋揚在異國的生活和苦難,隱隱透露著孤單的個人且是一個女人的主題。作為一種藝術策略,它不做任何批評或是辯護,它更不是體現一種社會不義的現實情境,並且揭露真相;而是層層堆疊把故事變成複數,加乘了它的想像。
此外, Performa策展人劉雪鈴(Charlene K. Lau)提議找三個華裔美籍的女性作家,從女性的角度來創作文本。同時,為了不讓作品走向性別之間兩個端點的窠臼,黃博志在展演製作團隊成員黃彥榕(Debbie Huang)的引薦之下,邀請了一個曾經旅居紐約的臺裔男性文字工作者加入文本創作。
關於這個組合,黃博志不設定它是「一群作家的概念命題」,而是通過對話、事件(社會事件)及文本(虛構文本)作為基礎,藉此分享、拆解、重構作品的材料。事實是,《四樓天堂》不是個典型的表演,它無法找到一個明確的範疇,因為它沒有劇本,它只有五個文本。在此結構下,黃博志和四個作家通過文字打開一個容納任一情節、任何想像及資訊的歧義性空間,更開放地去檢視、回顧一個不顯眼的人物的生命歷程,講述一個關於「在最低狀況中人的命運」。
在演出過程中,演員們使用一種平靜溫和的語調朗讀文本,而在朗讀的每一個起落,吧檯的調酒師會請觀眾品嘗調酒。吧檯上方擺設了一張按摩床,有一個演員隨機地探詢觀眾是否願意上樓按摩。在這個私密的夾層空間裡,受雇的按摩師靜默地為觀眾按摩,演員則在他的耳邊輕聲朗讀。對黃博志來說,用文本取代劇本重新編輯事件,他的目的是要挑起觀看者的直接反應。但這樣的操作有可能改變現實世界,藝術家刻意為之是意圖營造一種具社會意識的「藝術作品」。只不過,藝術作品不同於訴諸理念與質疑態度的社會行動,使用藝術語言更易讓觀眾投入某個情境。
就在這個具高度幻想性的背景下,其引誘形象不僅讓演員和觀眾各就其位,後者也被迫置身於不同的現實情境裡,使得背後的真相充滿不可預測性。桑塔格在《布列松電影中的精神風格》一文裡所說的具反省力的藝術中,作品的形式以一種移情方式存在。觀眾反應是延長或延緩其感受,從中產生一種自覺,他們的情感不會以回應真實生活的相同方式來反應,可以更客觀地去回應作品形式[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