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對話聶樹斌案“真兇”王書金:案子是真兇我做的,心里知道肯定活不了
2019年8月13日上午,斌案與聶樹斌案息息相關的王書王書金案辯護律師朱愛民向最高法、最高檢發出了重審申請書。金案王書金也通過其律師朱愛民轉告《中國新聞周刊》:“咱犯了事,做的知道實事求是心里。犯了罪就認罪,肯定不去逃避它。真兇”
河北廣平縣人王書金于2005年1月被抓獲,對話他向警方供述曾強奸多人,聶樹并殺死四人,斌案其中一起發生于1994年石家莊西郊的王書玉米地。
當時主導審訊過程的金案河北公安民警鄭成月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經他們事后走訪、核查,這起位于石家莊西郊的案子,早在十年前就被石家莊警方偵破,“兇手”聶樹斌已于1995年被執行死刑。
“一案兩兇”的吊詭局面,引發了社會熱議。此后,王書金案的審理、聶樹斌案的平反各自推進。
兩年后的2007年3月,邯鄲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王書金死刑,但在判決書中回避了聶樹斌案。王書金上訴,河北高院于當年進行了不公開的二審,但并未判決。同時,聶樹斌母親張煥枝的申訴得到了最高人民法院的回復,交由河北高院處理。
此后6年,聶、王二人的案件一直沒有進展。
2013年,河北高院再次審理王書金案,王書金告訴律師,自己“被上了刑”,對方要求他改口供。但王書金在法庭上仍堅稱,自己是石家莊西郊玉米地案的真兇。
漫長的二審在2013年迎來判決,河北高院依然不認定此案由王書金所為。此后,王書金案進入最高法的死刑復核程序。朱愛民曾向最高法發出重審申請書,但無論是死刑復核還是重審申請,至今均未有結果。
與此同時,聶樹斌案在2014年底迎來轉機,最高法指定山東高院異地復查。山東高院的復查工作四次延期,最終得出結論,原審判決缺少能夠鎖定聶樹斌作案的客觀證據,在被告人作案時間、作案工具、被害人死因等方面存在重大疑問,不能排除他人作案的可能性,原審認定聶樹斌犯故意殺人罪、強奸婦女罪的證據不確實、不充分,建議最高法啟動審判監督程序重新審判。
最高法同意了山東高院的意見,決定提審聶樹斌案。
2016年12月,最高法第二巡回法庭就此案進行公開宣判,認為聶樹斌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原審被告人聶樹斌無罪。
相比之下,王書金案至今沒有任何進展,6年來,始終處在死刑復核程序中。
此次引發王書金案律師朱愛民擔憂的,是不久前被執行死刑的趙志紅。最高法裁定,對趙志紅供述的證據確實、充分的17起犯罪事實予以確認,4起犯罪事實不予以確認,其中就包括他曾自認為真兇的呼格吉勒圖案(簡稱“呼格案”)。
最高法刑五庭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趙志紅作案的證據只有其供述,而其供述與其他證據存在諸多且重大的矛盾或差異,不能根據這樣的供述認定趙志紅實施這起犯罪事實。
王書金案與趙志紅有相似之處,都出現了“一案兩兇”的情況。朱愛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今年5月9日,最高法曾前往王書金所在的磁縣看守所,提訊了他,談話的主要內容正是1994年石家莊西郊玉米地案件。
朱愛民認為,從時間上進行判斷,最高法在復核趙志紅案子的同時,也在開展王書金案的工作。“是不是會按照趙志紅的模板來處理王書金?我也確實存在這種擔心。聶樹斌案、王書金案的社會關注度,遠遠高于“呼格案”,我希望最高法在處理王書金的死刑復核過程中,更加謹慎。”
朱愛民說,如果這起案子最終也不認定是王書金所作,案件注定成為懸案。他認為,一來,對于該案受害者無法交代;二來,聶案的平反會不夠徹底,因為疑罪從無并不等于無罪;三來,相關追責也會有一定的困難。
此前,最高法刑五庭負責人在談到趙志紅案時表示,沒有確認趙志紅強奸殺害楊某某,對“呼格案”的再審無罪改判不應產生任何的不良影響。這位負責人說,“正是由于深刻吸取了‘呼格案’的沉重教訓,人民法院才更加堅定地貫徹落實證據裁判和法定證明標準等司法原則,即使面對像趙志紅這樣的自認罪行的案件也不含糊,也不例外。”
目前,王書金案代理律師朱安民向最高法、最高檢發出了重審申請。他提出,希望最高法指定山東高院異地審理王書金案,或者由最高法直接審理。
“自己犯了事自己承擔”
——對話王書金
因擔心王書金情緒波動,朱愛民在最近一次會見王書金時,并未向他提及,趙志紅被執行死刑的消息。
不過,朱愛民問王書金,如果最高法不將此案發回重審或提級審理,也不指定異地管轄,你怎么看?王書金略微遲疑:“那他們就不實事求是了。案子是我做的,他們不認定,就是不依法辦案。”
從2005年被抓至今,已過去14年。有人說,王書金幸運,因為“一案兩兇”,茍活了十余年。但王書金從來不這么看,這是一種常人無法體會的煎熬。
他告訴朱愛民,今年5月,最高法提訊他之后,臨走時,他們跟他說,好好等,別想不開。
2019年8月8日會見當天,通過律師朱愛民,《中國新聞周刊》專訪了王書金。
中國新聞周刊:最近身體怎么樣?吃飯、睡覺正常嗎?有沒有過茶飯不思的時候?
王書金:身體挺好。睡覺正常,吃飯還行,吃不多。沒有(茶飯不思的時候),過去有過,邯鄲開庭(注:2007年一審時)回來有幾天不想吃東西。
中國新聞周刊:之前聽說你愛看新聞,最近還看嗎?關心什么事?
王書金:主要還是看法律新聞,跟這個案子有關的也關注。其他關于中國發展的新聞也看,國際新聞也看。
中國新聞周刊:2016年12月,聶樹斌案平反。當時你認為自己活不過那個冬天,但到現在快三年了。這期間,你的心態有變化嗎?
王書金:說不好。按照程序早該結束了,一直沒信兒,程序走得太慢。現在我啥都不想,結果我心里知道——肯定活不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最高院的(人)說,假如不判你死刑,你怎么想?我說,不判死刑我也活不了。沒地方去,就是出去打工,誰還要我。
中國新聞周刊:你認為,你的死刑復核一直沒有下來的原因可能是什么?
王書金:主要是石家莊的追責沒公布。最近沒看電視,也不知道,也沒人和我說。
中國新聞周刊:之前不少記者問過你,怕死嗎?你不同時期的回答略有不同,現在呢?
王書金:怕死也沒辦法,我希望得到公正處理吧。
中國新聞周刊:你害怕的是不可知的死亡日期,還是害怕死之前這個事情未了?
王書金:(害怕的是)不知道死亡日期吧。不可能(不予認定),咱犯了事,實事求是。自己犯了事自己承擔,犯了罪就認罪,不去逃避它。
其他三起案子都已經判了死刑了,(這起案子)判我沒罪沒啥意義。判我沒罪(的話),法律太不公正了。
中國新聞周刊:你以前說,如果聶樹斌案不翻過來,到了地下,會被聶樹斌怪罪。現在他已經平反了,如果這個案子也不認定是你所為,還會怕他怪罪嗎?
王書金:他肯定怪罪啊,對他來說,法律不公正。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想來,你覺得人生最大的遺憾是什么?
王書金:遺憾就是我犯的錯太大了,有些事明白得太晚了。你比方說,現在上學,什么也學不會了,想起來后悔,晚了,來不及了。
中國新聞周刊:對于身后事有什么想法和安排?
王書金:孩子都跟著他媽。自己沒啥想法了,家里沒啥牽掛了。對不起哥哥嫂子,給他們帶來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