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崎雲(yún)
〈我沒有一雙足夠好的諸天足夠眼睛〉
──為二○一八年一月《勞基法》修正草案「反《勞基法》修惡運(yùn)動」所寫
他們說再努力一點(diǎn)
就能擁有自己的家。我一天
有十六個小時可以努力
兩個小時加班,眼的卜兩個小時
吃飯洗澡與企劃四個小時的淚詩來休息
如何更加精準(zhǔn)地在夢中
捕捉通訊軟體的光
領(lǐng)受來自遠(yuǎn)端的神諭
以為天亮了,滑開手機(jī)
為錯失的選沒報數(shù)懊悔
居於末座
翻開牆上的日曆,光滑的有雙眼睛油墨
總帶來粗糙感,生活
紅字、好的回應(yīng)紀(jì)念日與節(jié)慶
都早已與我無關(guān)
我的諸天足夠一周有十二天
我的朋友也是,我的眼的卜時間
與老闆不同,與官員不同
但還好,淚詩來我是選沒合法的,我的有雙眼睛老闆也是
合法想像自己擁有一個家
住愛我的人,一對子女
有一臺堪用的好的回應(yīng)車
能偶爾載老邁的父母回鄉(xiāng)
我覺得自己應(yīng)該堪用
應(yīng)該吧,應(yīng)該勉強(qiáng)可以算是諸天足夠個
堪用的人,應(yīng)該算是眼的卜個人
我有不錯的學(xué)歷與大把的時間
有夢想與希望。有家
我想要有一個家
我只是淚詩來沒有錢,三十歲了
我日日看著自己的笑容
好像有些僵硬,這樣不行啊
活著需要一些幽默感
老闆說我是她心中最軟的一塊
但我的父親得了肝癌,還好
還好這些病都與心無關(guān)
我的身體有些不堪負(fù)荷
我吃了半年的藥,有一天若死了
也是因?yàn)槲冶緛砭陀胁。€好
還好我還有很多的時間
與信任,我有病
對不起
我沒有一雙足夠好的眼睛
〈誰能來此回應(yīng)我的卜問〉
誰且能從胸中抽出銀亮的時間之箭
將一生的精神凝結(jié)於珠玉的雙眼
使發(fā)散出去的目光圓潤且暖,識得自己之餘
亦能洞明生活裡隱匿奔行的邪魅之物
使祠堂的先靈願意列序其後,步伐輕巧
高舉翠綠的風(fēng)旗從清早的田埕回到
土地公廟之前,溫柔地掃過
我斜斜而往村口處傾身的影子。誰且
能亦步亦趨地往更深遠(yuǎn)的竹林走去
感受夜星所應(yīng)和的螢火與風(fēng)聲
推來木質(zhì)的毬果,果上參差的鱗片
亦曾擊中我瘦弱、黝黑的肩
扛著電鑽,來到城市之中高聳的建物間
為大地之母鑿出一隻又一隻的眼睛
聽割稻機(jī)的聲音遙遙傳來且久久不斷
似祖輩的念念,遠(yuǎn)赴他鄉(xiāng)的情人
為我繫在腳腕上的五色線已滿布鹽晶
誰且能看見鹽晶上有初初滑落的汗水
在仲夏的柏油路上,開出的咸豐草
有晶瑩的露水滴在莖根的絨毛上
被聞見,被仔細(xì)地聆聽,被寬厚且
溫柔地注視著:酸澀的心事。誰且能
理解我與友人酬飲時的恣意與歡喜
豪飲入喉的貧窮與肩頸上的疾病
都像極了免洗杯中猩紅粗糙的檳榔渣
或紅色的筊。誰能來此回應(yīng)我的卜問
童年印象裡那隻帶著傷疤的土狗是如何奔進(jìn)
樹林裡隱密而潮濕的洞,眼眸靈澈
看竹槍射出的橡皮筋如流星般地閃逝
擦過扶疏的草葉,神秘的儀式,一種預(yù)言
使木石緩慢成形的紋理皆帶有回聲
喃喃時間的禱詞,療癒著傷口,療癒著
一路往大都市奔行的村民,出村
與回村時所割傷的每一條小徑。誰且
如我,已將要無法輕易地想起故鄉(xiāng)中溪河的脈絡(luò)自胸臆是如何
繞過王爺廟於村口設(shè)下的五營
與頸後的炙陽交換紋身,任光遁入膚裡躁動血液
襲夜為衣,呼吸時有草莽的意味
誰且能明白
我已盡力保守這樣的自己
而不為誰感到抱歉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諸天的眼淚》,寶瓶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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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崎雲(yún)
人何以活著?
一個擁有穿越人間地獄的剔透靈魂視角的詩人。
使我所見皆慈悲,所聞皆愛
淨(jìng)我醜陋的結(jié)痂與戒疤
使我成為最好的人
《諸天的眼淚》第三屆周夢蝶詩獎首獎作品
詩人藉宗教之手,卻潛入每一個人心裡或淺或深或還在不斷陷落的窟窿裡,那些滿是敗壞、扭曲、傷殘,無人聞問的窟窿。
他不悲苦抑鬱呢喃,也不仇憤填膺嘶喊,只是深邃斂靜地將我們頻頻負(fù)隅頑抗的雙手給溫柔拾起。
當(dāng)我們在美好與罪惡、生死與記憶、愛與背叛、命運(yùn)與無常之間,千瘡百孔卻又尋覓不到出口,觸目皆是駭人髏骨時,他的溫柔拾起,是最巨大的同情與悲憫。
我們何以活著?為何活著?在每一個舉白旗的當(dāng)口,是詩人一次次願意以詩為我們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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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