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的天目山上,尹文英翻開一塊塊石頭,鉆雕蟲撥開一片片落葉,研輩挖開一堆堆泥土,小技新聞偶然發現有一個黃白色的科學“小不點”在蠕動。 土壤中那么多昆蟲都沒能讓她動心,不尋常唯有那個小白點觸發了她的鉆雕蟲靈感:它會不會是原尾蟲? 原尾蟲是一類體長僅1毫米左右的微小動物,終生生活在土壤中,研輩很不容易被發現。小技新聞 尹文英把它帶回實驗室做進一步鑒定。科學為了把這個“小不點”從土里取出來,不尋常她靈機一動,鉆雕蟲拔下一根頭發,研輩并沾上點口水,小技新聞朝小蟲輕輕一粘,科學它就被粘了起來,放進了采集瓶。 1963年,尹文英的原尾蟲研究生涯就從一個個采集瓶里正式開始了。 中國科學院院士尹文英是我著名的昆蟲學家。她一生主要從事了三項工作,魚病防治、原尾蟲系統分類和土壤動物學研究,在她眼里,卻成了“雕蟲小技”,并“引以為憾”。 可在意大利著名昆蟲學家達萊看來,尹文英絕對稱得上是“一位不尋常的女性”。 就在10月,這位“不尋常的女性”度過了自己百歲生日。她的“不尋常”,到底是怎樣鑄就的? 尹文英 中科院學部供圖 “做一個有學問的人” “天穹做屋,大地為床,肩背行囊,走遍天下!” 尹文英出生在河北一個偏僻的農村,當她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就有這般豪情壯志,似乎注定了,她將有個不凡的人生。 后來她回憶說,決定自己人生道路的,是來自家庭的影響。 尹文英的父親尹贊勛是我國著名的地質學家和古生物學家,也是新中國第一批當選的中國科學院院士(學部委員)。 年輕時,尹贊勛只要在假日外出采集標本,總是會帶上少年尹文英一起。雖然當時她并不能理解那些小石塊中的奧秘,卻從小培養了她對大自然的興趣和愛好,花啊、草啊、小蟲子都成了她喜愛的寵物。 尹贊勛留法8年,生活在農村的尹文英沒能正常上學。父親知道這個情況后,非常擔憂,幾次向家里長輩主張,女孩子也要和男孩子一樣去讀書,去開辟自己的前程。 盡管還不能完全理解,但從那時候起,尹文英就記住了一件事,男孩能做的,女孩也能做。 尹贊勛歸國后,尹文英才隨母親到了北平進入正規小學讀書。對她來說,有父親在身邊的日子,安定而溫馨。 “記得我的父親常說,‘多學一種外語,就等于多長一雙眼睛’。那時,每個星期父親總會邀請幾位留學德國的學者聚會,父親教他們法語,他們教父親德語,互相用外語交談。這時,我總是坐在大人們的身旁,全神貫注地聽著。雖然我什么也沒聽明白,但我喜歡這樣的氛圍,喜歡參與這樣的聚會。” 在尹文英心里,父親是“一個有大學問的人”。“潛移默化濡染熏陶,在我內心深處逐漸形成了永遠抹不掉的影響,產生了對科學的憧憬,產生了探索自然奧秘的強烈愿望,立志要做一個有學問的人!” 雖然最終尹文英并未按照最初的理想,繼承父親的衣缽,成為一名地質學家,而是學習了生物,但她在自己的研究領域里,大膽求索,勇于攀越,這份精神氣質從未改變過。 尹文英與父親尹贊勛 中科院學部供圖 “最后的勝利一定屬于我” “紅華蚖可能是迄今已知原尾蟲中最原始、最有興趣的種類,尹在1965年發現了它,是原尾蟲研究歷史上最為激動人心的事件。”著名原尾蟲學家今立源太良在文中寫道。 在尹文英的研究生涯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對原尾蟲系統分類的研究。1965年,她發現了一種形態獨特的紅華蚖,并據此建立了一個新科——華蚖科,也是原尾目的第四個科。 盡管這是一個學術界公認的里程碑式的成果,但華蚖科在系統分類中的地位如何?華蚖科與其他已知科的親緣關系又是怎樣的?不同學者的看法卻非常不同。 一場學術爭論開始了! 尹文英與屠格森討論原尾蟲系統分類問題 中科院學部供圖 “尹女士,請再仔細看看,你會同意我的看法。” “您知道,屠格森先生,不是一天兩天,您也承認華蚖是很特別的,我有充分的理由堅持我的意見。” 這場對話發生在屠格森和尹文英之間,一個是國際昆蟲學會終身榮譽主席、原尾蟲分類研究的權威,一個是名不見經傳的普通科研工作者。 當時,雖然屠格森也認為華蚖與已知原尾蟲都不相同,無法納入他在1964年確立的原尾目分類系統,但他堅決不同意尹文英提出的把華蚖歸屬于古蚖亞目的主張。 1979年,尹文英訪問丹麥哥本哈根大學動物博物館期間,兩人幾乎天天見面,一見面就爭論。 “那就拿出充分的證據,不僅僅是外部形態上的區別。”尹文英回國后,屠格森給她發了一封信函,上面整整列了17個問題。 “當時確實令我窘迫難堪、寢食不安。”雖然尹文英自信“最后的勝利一定屬于我”,因為這個研究結果是嚴謹可靠的,可問題在于,什么樣的證據才能說服這位倔強的老人。 尹文英很快想到,生物的生殖細胞變化在系統分類學上可能是最具說服力的,于是,她克服重重困難,自1980年開始,與意大利西耶那大學進化生物學研究所、超微結構和系統演化實驗室教授達萊合作,開始了原尾蟲比較精子學的系統研究。 之后10年,他們在電子顯微鏡下先后對8科、16屬、20多種原尾蟲的精子進行了超微結構的觀察和比較。發現它們無論是外形上還是結構上都極富多樣性,從而揭示了原尾蟲精子的進化路線,驗證和完善了原尾蟲的分類體系及各類群間的系統發生關系。 這一系列研究結果有力地支持了尹文英的分類理論,而她始終沒有忘記屠格森對她提出的那17個問題。“正是他的提問拓寬了我的思路,深化了我的理解,更成為我不斷追求真理的動力。” “任何經典的東西都有局限性” 華蚖科的分類學爭議,讓尹文英率先在我國把超微結構研究方法引入了分類學研究。 “要知道,任何號稱經典的東西都有時間和空間的局限性。科學的不斷發展,人類認識的不斷深入,必將引出新的發現,產生新的理論。”尹文英深知,傳統的分類學是一門經典的形態學科,“如果按照一整套模式、一種方法、一個思路去做,得到與前人一模一樣的結果,只能算是工廠式的生產,而不是科學研究。” 從不守舊,不拘泥于傳統的分類方法,勇于創新,集各學科之長為己所用,是她從事科研活動的一項重要準則。 在傳統的分類學中,原尾蟲歸屬于節肢動物門、昆蟲綱、無翅亞綱的原尾目,通俗說,原尾蟲是一類無翅的昆蟲。但隨著對原尾蟲研究的深入,尹文英發現,原尾蟲的形態特征不僅與有翅昆蟲有很大差別,即便與無翅亞綱的其他3個目之間也有非常顯著的差異。 原尾蟲到底是原始的昆蟲,還是比昆蟲更原始的另一類“六足動物”的祖先。尹文英大膽提出了“原尾蟲是不是昆蟲”的問題,立即引起了國內外有關學者的關注。 可她知道,要想正確地解答這個問題,傳統的分類學方法已無能為力,只能另辟蹊徑。 尹文英就瞄準了分子遺傳學和電子計算機,期望用分子生物學的方法弄清節肢動物各大類群的分子特點,利用數學分類的方法找出各大類群之間的親緣關系,為原尾蟲落實一個合適的分類地位。至今,國內第一篇原尾蟲的分子分類學論文和第一篇原尾蟲基因組分析的論文,都出自她和她的學生之手。 直至2002年,已是80歲高齡的尹文英還親自主持了一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現生六足動物高級階元系統演化與分類地位的研究”。 2004年歲末,尹文英因身體欠佳,需要做手術。華東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陳立僑和課題組的其他成員一同到醫院去探望她。 “她告訴我們,她在抓緊時間推進項目協作,開展相關試驗工作的同時,還花了許多精力全面搜索、閱讀了國際上有關核基因,特別是Hox基因在節肢動物系統發生研究中的應用與進展,并已經完成了著作分配章節中近一半內容的編寫。” 生命不息,開拓不止。這樣一位前輩讓陳立僑深受觸動。 “要強國只有靠科學” 生于動蕩,長于戰亂。親眼目睹國家被侵略,又受到父親那一代“科學救國”的知識分子的影響,尹文英在19歲寫下《只有科學才能救中國》一文,獲得了學校作文比賽的第一名。 年少時深深埋下“要強國只有靠科學”的思想,成為了她一生堅持不懈、努力工作的動力。也因此,在尹文英的科學人生中,她始終把國家需要放在第一位。 當年,生物專業畢業的尹文英開始從事的是魚類寄生蟲分類鑒定工作。在新中國成立以后,由于淡水漁業的發展需要,毅然投身到了魚病防治的試驗研究工作中去。 她在我國最主要的淡水養魚區——浙江菱湖設立魚病工作站,一蹲就是三四年。她和同事們一起對十多種魚病找出了有效的防治方法,并由水產部門向全國推廣,基本上控制了我國淡水養魚業的魚病嚴重危害。 20世紀80年代中期,國家提出科學為生產服務的宏偉目標。尹文英敏銳地發現,當時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經濟繁榮,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耕地土壤及其生產力的維持,而土壤生物資源正是耕地土壤的“肥料廠”和環境污染的“清潔工”。于是,就醞釀在中國開展土壤動物學的研究。 尹文英聯合國內外專家首次在我國開創了較大規模、系統性的土壤動物學研究。此后十余年,他們跑遍我國溫帶、亞熱帶和熱帶的7個不同地理區進行土壤動物的本底調查,編寫出版了包含1400多屬,涉及8個動物門的《中國土壤動物檢索圖鑒》等5部專著,為我國土壤動物學的建立和深入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值得一提的是,中國科學院上海生命科學研究院植物生理生態研究所退休研究員符文俊曾在回憶文章里提到,尹文英發表的近兩百篇學術論文,絕大多數刊登在國內的《中國科學》、《昆蟲學報》、《動物學報》等重要刊物上,為一些科學工作者作出了榜樣。 在尹文英身上,愛國的精神底色始終熠熠生輝。 版權聲明:凡本網注明“來源:中國科學報、科學網、科學新聞雜志”的所有作品,網站轉載,請在正文上方注明來源和作者,且不得對內容作實質性改動;微信公眾號、頭條號等新媒體平臺,轉載請聯系授權。郵箱:shouquan@stimes.c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