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份,網購23歲的臥底程藝發現自己被偷拍了。
她是偷拍長三角地區一家醫院的護士。在上廁所的群獲取視途中,她看到隔間下方有人將手機伸了過來。頻同程藝知道到自己的女性能成私處被拍到了,于是受害立馬起身,用力敲擊隔壁的網購門板。
對方遲遲不開門。臥底她將免提打開,偷拍直接報了警。群獲取視與此同時,頻同隔間的女性能成門打開。程藝看到了一位裹著灰色羽絨服的受害男性。她直接上前抓住了偷拍者的網購手臂,但對方直接掙脫開來,沖進了男廁所。
△程藝當天被偷拍的廁所
伴隨著升起的怨氣,程藝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堵在男廁所門口,等著警察來。大約20分鐘后,幾位警察來到現場,她和偷拍者一起來到不遠處的警局。
那段時間,程藝時常陷入噩夢中。她說,自己在被拍后,記憶時常會將她拉回曾經的場景里,夢里的齟齬讓她久久不能忘記。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場域中,社交媒體的群主正在群內不斷發出他的“偷拍”成果,并以此牟利。
記者臥底偷拍群,試圖從受害者與偷拍者的角度,還原偷拍這一隱秘之角當中的故事。
01
深陷偷拍漩渦中的受害者
與無法消除的記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程藝兩次眼見著偷拍者走出自己的視線。當天做完筆錄,程藝與偷拍者幾乎同時離開警局。她質問在場的警員,為何不直接對偷拍者采取措施,卻無力的得到,“證據不足”的回復。
同時,根據警方的敘述,程藝還了解到,偷拍者有前科,在拍完她之后,疑似已將照片刪除,警方也沒有在偷拍者的手機內找到確鑿的證據,只能通過口供確認偷拍者的行為。
當天晚上,程藝在警局門口哭了。她覺得,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卻沒得到應有的對待。
一周之后,程藝接到了警方的電話。讓她再次做筆錄,以確認細節。她又見到了那個偷拍者。程藝回憶,第二次筆錄比之前更細節,但同樣的,偷拍者在做完筆錄之后依舊和正常人一樣離開。
△程藝的報警回執
直到一個月后,偷拍者的處罰結果到來:拘留五日。她更生氣了,“為什么就這么簡單的一個處罰,5天后就出來了。”
程藝的故事并非孤例。在互聯網和科技高度發達的當下,類似的事件屢見不鮮。偷拍者敢于輕易地點開相機按鍵,而受害者往往除了怨恨之外,大多選擇隱忍。
2023年4月7日晚,27歲的王奕奕在武漢的地鐵8號線上被偷拍了。
發現的那一瞬間,王奕奕“懵”了。她坐在座位上擺弄手機,對面的男生穿著迷彩外套,身型偏壯。王奕奕在對方坐下的時候,瞥見了他手機屏幕上的視頻畫面:一個黑色短裙的女生,正低著頭。
“是我。”
幾秒鐘后,王奕奕質問他,“你偷拍我做什么。”
“我沒有。”對方回應。但王奕奕明明已經看到了,她提高了音量,想要吸引更多人的注意。面對質問,盡管對方面色漲紅,可仍舊否認偷拍的事實。
那一刻,王奕奕的腦子里涌現出許多問題,要跟他繼續對峙嗎?真的起沖突的話有人會替我說話嗎?對方看起來有她一倍的體重,他要是動手怎么辦?數個問題在腦中翻滾之后,她沖下了地鐵。
地鐵門合上。她直愣愣地看著玻璃門里的自己,身體顫抖。
事情過了半年后,程藝感覺輕松了一些。但她依舊能感受到各種變化。在醫院里上班的時候,她總覺得有同時在背后悄聲議論。而她自己,則在每次上廁所的時候,心有余悸,會先行確認隔間內的情況,才敢走進那個封閉的地方,反鎖開關。
王奕奕的心態變了,她做好了一個打算,以后遇到類似的事情,一定要勇敢的站出來,那個靦腆害怕的程藝不見了,她好不容易成長過來,無奈地懂得,怨恨無用。
02
隱蔽偷拍者與產業
有志愿者團隊將偷拍者的心態分為二類:炫耀,“我能拍到別人不知道的事”;收藏和滿足癖好,其中包括女性的身體部位、內褲,甚至性器官。
志愿者團隊的李欣曾以“學徒”的身份接近網名為“廣哥”的36歲偷拍者。6月13日,廣哥告訴李欣,自己會在幾天后前往深圳福田站進行“裙底”拍攝,可以帶著他一起“學習”偷拍技巧。結果,6月16日晚上,當李欣到達指定地點時,廣哥并沒有出現。
李欣是在某社交軟件群組上認識的廣哥。他回憶,身為群主的廣哥每天會在群組內更新偷拍視頻,并且進群需要收費200元。廣哥的有句話讓李欣印象很深,“只要我想拍的,沒有拍不到的。”口氣不僅沒有任何羞愧,甚至顯得驕傲。
在群內,廣哥還衍生出了新的收費產業:廣招學徒。在與廣哥接觸的過程中李欣漸漸了解到整個的產業脈絡。首先,像廣哥這樣的偷拍者,被稱為“種爺”,他們會手持設備在全國各地進行偷拍活動,主要是以“裙底”這一特定類型為主。
拍攝順利得手后,分為兩條線。一方面,種爺可以將視頻上傳至網站,進行營利分成。通常的比例為,網站獲得40%的收益份額,拍攝者拿60%。由于網站設置大多在境外,不易追蹤與定位,此條產業鏈存在已久。但近年來,另一條路徑則更為重要,拍攝者會建立起“私域”場所,比如社交媒體的收費群組,定期更新視頻,以此牟利。
為深入調查,記者加入了2個與“偷拍”相關的群組,群內總人數超過萬人,群主每天以二三十條的頻率更新。同時,該群每隔8小時便會清空內容。
“當天,熱乎的視頻,大家快來取。”該群群主宣稱。
記者看到,這些偷拍視頻多是在地鐵、超市、車展等場所偷拍女性裙底的短視頻。從攝像角度來看,偷拍者多是尾隨受害者,在其背后伺機下手。同時還有一些來自酒店、臥室的偷拍視頻。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偷拍群還會以“性癖”進行分類,將所有影片暫存于網盤,群內成員在支付前只能預覽部分畫面。
亦有一位反偷拍的志愿者告訴記者,他潛入了不少“偷拍”相關組群,正在收集證據,并適時向相關部門舉報。
匪夷所思的是,在這個晦澀的行業里,還存在某種代理機制。偷拍者會將不同的受害者,根據穿著、體態、身份等特征分門別類、明碼標價,將其售賣給下級代理商,代理商隨后會把視頻存入網盤中,以50-100元的價格賣給終端消費者。
2019年,山東濟寧公安曾抓到一群犯罪分子,查獲微型攝像頭300多個,偷拍視頻達10萬部。以單個攝像頭每月獲利300元計算,300余個攝像頭能為偷拍者帶來10萬余元月收入。這還只是第一層代理,經過層層代理后,即便按照一部50元的價格,職業偷拍年入百萬者并不稀奇。
至于偷拍網站,根據廣告服務商Doubleclick的數據顯示,某些色情網站瀏覽量每天在近千萬次。偷拍者的瘋狂,與網站、平臺之間形成了某種完美的產業鏈閉環。
同時,幾百元就能買到的偷拍產品,提供網站搭建社群運營的人,都像一個隱身人,他們的存在總能讓這條黑產死灰復燃。
有相關的業內人士告訴記者,偷拍者除了使用普通手機作為偷拍設備之外,還會有部分人購買針孔攝像頭,或是改裝手機進行偷拍。類似的設備價格并不高,通常不會超過2000元。
03
偷拍:“低廉”的違法成本
與偷拍造成的巨大社會危害性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違法成本之低。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第六項——偷窺、偷拍、竊聽、散布他人隱私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較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
湖南金州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邢鑫介紹,依照法律規定,傳播淫穢視頻文件二十個以上、注冊會員兩百人以上、違法所得一萬元以上等情況均應當被立案追究刑事責任。
“但在實踐中,很多實施上述犯罪行為的人并未被追究刑事責任,而僅僅被處以治安處罰。”邢鑫說。
另一面,對許多受害者來說,直言自己的遭遇需要勇氣。許多受害者都不愿意提起自己曾經的遭遇,擔心會因此對自己的生活產生影響。
“萬一大家都知道了怎么辦,丟臉。”這是許多受害者的統一反應。
但近年來,我國有關部門一直在不斷加大對偷拍的打擊力度。
據公安部2022年3月公布的消息,自2021年11月以來,公安部網絡安全保衛局部署開展依法嚴厲打擊偷拍偷窺黑色產業鏈條行動,偵破刑事案件一百六十余起,抓獲犯罪嫌疑人八百六十余名,查獲被非法控制的網絡攝像頭三萬個。
另據公安部網站2022年7月14日消息,全國公安機關網安部門緊密結合夏季治安打擊整治“百日行動”,深入推進打擊非法生產、銷售、使用竊聽竊照專用器材的“斷源”行動和打擊偷拍偷窺的“掃雷”行動,依法嚴打非法生產、安裝、控制網絡攝像頭等竊聽竊照器材及偷拍偷窺違法犯罪,共偵破案件一百四十余起,抓獲犯罪嫌疑人三百八十余名,繳獲竊聽竊照專用器材及零部件十萬余件。
應受訪者要求,文內程藝、王奕奕、李欣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