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平西山雖不算偉岸巍峨,周日卻是特刊一方名山,只為山上有著嶺南古剎龍華寺和洗石庵,丨千有著豐富的秋高歷史和人文傳說,有著碧翠馨香的節昭今西山茶,有著濃綠陰翳的日月人樹龍麟松,有著一年四季各不相同的相對陰晴風雨,更有著清冽甘醇的論古乳泉……
每天,游客們從四面八方到西山來,周日揣著他們心中的特刊企求,一步一登,丨千直至到達他們想到之處。秋高最先迎接他們到來的節昭今,是日月人樹一株巨大的黃葛榕。細心的相對游客會發現,它身上掛著廣西壯族自治區古樹名木的保護牌,保護牌上面標明此樹已有1100歲,樹高近30米,胸徑近3米,樹冠達42米,一副巍然獨立、睥睨四方的模樣。
它有理由睥睨四方,因為除了沒有生命的石頭,它是山上最為高壽的長者,閱歷也就十分豐富。
黃葛榕,又名大葉榕,貴港本地叫亞筆木、筆塔木。享譽八桂的農民作家黃飛卿,其作品中對亞筆木有諸多描述。此樹遍布嶺南大地,身軀龐大,雖無大用,但生命力極強。眼前這株千年古榕,原先的老根可能已朽壞過多次,但它新的氣根又從旁邊長出來,將老根緊緊地包圍著,在頭頂上頑強地圈出一片碧綠的天。
與這棵樹對面的,是御史李公祠。據說此樹為修建李公祠寺時所栽,御史祠代有重修,榕樹則千年守望,仿佛為了恪守曾與御史祠訂下的千年盟誓,御史祠終年香火不斷,此樹則一直繁茂長青。
李御史為唐代人,名字叫明遠,生于唐咸通九年,乾寧年間(公元894—898年)官至御史。當時正是唐代風雨飄搖之際,為挽救殘唐頹勢,他給唐昭宗上《諫草》一封,陳述對時局的看法和建議,卻被昭宗棄置一邊。由于明遠為官忠直,朝廷還是委派他到嶺南道擔任潯州刺史,只是唐代的衰敗已無可挽回了。到了潯州,明遠清廉為官、勤政為民,任職期間,地方殷實,民風淳樸,治安整肅,百姓安居樂業。但唐室畢竟到了末世,十年后終歸灰飛煙滅。五代十國之際,烽煙四起,天下紛亂,李公眼看回天乏力,報國無門,無奈中惟有寄情山水,迷戀于西山林壑之中,隱居在天然巖洞之內,相傳最后修成正果,羽化登仙。當地人懷念他為官廉明,造福百姓,將他歸隱的巖洞稱為吏隱洞,并建祠一座以紀念他,這就是李公祠的由來。
幾乎與修建李公祠同時,黃葛榕也被種了下來——或者不是種,而是被小鳥從其它地方叼來的一顆種子,開始在祠前的土地里萌出嫩芽。此后,它一直守候在李公祠之前,看著李公祠從簇新到老舊、到殘破,然后被修葺一新,又為歲月所侵蝕,逐漸變得殘破,再被修葺一新……如此周而復始。黃葛榕也一點點地長高長大,變得偉岸粗壯,又一點點地變得老邁腐朽,像一位耄耋老人。黃葛榕的木質疏松,年久月深,枝杈極易折斷,樹根容易朽壞。但它的生命力和修復力又奇強,新的枝杈和軀桿會瘋長出來,日老日新,年復一年,又代復一代,頑強地延續著它不朽的生命。
西山眼前的這株黃葛榕,長著巨大的軀干,交叉攀爬著它的氣根,樹冠與其巨大的樹干相比,反而顯得不足道了,遠遠望去,它似乎就剩下一截突兀的軀干,軀干到半空分成兩大杈,像一只巨大的彈弓,矗立在李公祠前。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或者它目睹過潯州千年的官場生態,對后來者在做某種警示吧?
是的,它看到一代又一代的官員來駐桂平。桂平是溝連東西南北的大通衢,得地利之便,成一方重鎮,歷代統治者都對此地青眼有加,也成就了一些官員清正廉能的政聲。據《潯州府志》載:宋太宗執政年間,“姚垣(又作坦),淳化初知潯州,有異政,盜息民安,公余游思陵山(即西山),與高僧介倡和,常處一石巖下,人名之曰‘姚翁巖’”。姚垣能做到盜息民安,說明有較強的執政能力,公余他上西山游覽,與山上的高僧賦詩唱和,說明宋代太宗時西山上的佛教已很興盛。從此之后,無論當地官員還是往來遷客騷人,都喜歡到西山盤桓游玩,或訪問駐錫高僧,或就乳泉品茗,或憑空遠眺,或相互賦詩唱和……此類雅事,千百年來不知凡幾!
正因潯州地處交通要沖,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到潯州當官,就成了有一定危險的行當。清初潯守劉太仆駐守潯州五年,在三藩之亂中,為叛將孫延齡部所執。據《特贈太仆寺卿太守劉公神道碑》稱:“當夫抗節孤城,南顧群黎,北望帝鄉,列生利害之間,一發千鈞,輕重爭于頃刻。侯無一旅之援,砥柱銅灘,父子五人,有死無二,浩然之氣,塞天地而照汗青。”劉太仆“以死勤事,身可執,日可暴,鼎烹可就,妻子可殉,而賊必不可屈”。這種士大夫的死節,今天讀來,仍令人動容!
到清末咸豐年間,當清廷正在江南一帶與太平軍苦戰之際,廣東陳開、李文茂起義,一時竟有數萬之眾。這年中秋,他們率著浩浩蕩蕩的隊伍來攻潯州,當時潯州知府是從郁林州知州調來的劉體舒,盡管他率全城兵民據力死守,多次退敵,但由于義軍人數眾多,又在城下挖地道,放置炸藥炸塌了城墻,潯州終至淪陷。體舒被執,對敵人說:死,吾分也,幸勿害百姓。然后服藥求死,不能,又以帛懸梁,盡忠而死。義軍敬他死得壯烈,具衣冠斂葬于西郊。
像這些官吏,英勇盡節,其忠于職守、大義凜然之概,確實值得崇祀千秋。
也有平穩守成,卻頗多建樹的,其中特別值得稱道的是清代中期的胡南藩。他是江西星子人,乾隆十七至廿六年任潯州知府,任期長達九年,在諸多潯州知府中是很少有的。他在任期內做了不少有益當地的事,陳仁在《特贈太仆寺卿太守劉公神道碑》中說到他:“郡侯星子胡公來守吾郡,不期年,推上德意,福我邊人,民熙于野,士順于學,吏肅于庭,潯大治,潯之人額手稱慶,以為不圖有今日也。”他休閑時常上西山,為乳泉題寫了大字匾額,至今仍矗立在乳泉旁邊。他的文字典雅順達,親自編寫《潯州府志》,所寫的《紫荊桂說》《重修潯州府學記》《潯州左右江考》等多篇文章,為歷代方志所收錄。盡管他是一個封建官吏,卻是個真正“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清能之吏。
還有清末的徐延旭,這個令后世爭議頗多的人,在廣西為官的時間長達二十余年,咸豐十年(1860年)考中進士后即到容縣任知縣,此后因治政有方,緝盜得力,一路從知縣、同知、知府、廣西布政使,一直升遷至廣西巡撫。他當太平知府期間,奉命入越偵察敵情,事后撰有《越南世系沿革》《中越交界各隘卡略》《越南道路略》等文,算是當時比較了解越南情況的官員。在任梧州知府期間,他慷慨輕財,曾接濟過當時在廣西做官而經濟困窘的鹿傳霖,并結為姻好,為他后來的發跡打下了基礎。同治年間,延旭任桂平縣知縣,嚴于治盜,宵小遁跡,光緒版《潯州府志》稱“民間幾于夜不閉門”,期間發生饑荒,“延旭賑恤之,全活甚眾”。當時,潯陽、桂邑兩書院膏火田為佃戶占有,他飭令團紳按冊復查,使就讀諸生從中受益。后來,他以廣西巡撫督師龍州,與法國開戰,因為不諳戰事至使北寧失守,清軍大敗,延旭以此被革職查辦。
西山之上,現在還留有同治五年(1866年)徐延旭手書的張凱嵩詩碑一通。張凱嵩時任廣西巡撫,率領清軍進剿造反農民,駐節桂平。徐延旭陪同張凱嵩登西山,張成詩兩首,徐書此刻石。徐延旭手書端莊穩重,頗具顏筋柳骨,字如其人。從徐延旭的字里行間不難看出,他可能是治理一方的行家里手,卻不是叱咤風云的戰將,將他用于中越前線,大概是朝廷的失策了。
時代潮流洶涌奔騰,李公祠旁這棵黃葛榕當然也看過現代的桂平,這個小小的縣城,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正飛速發展成為一個雄踞于兩江交匯處的城市。
黃葛榕看到了發生在古潯州和今天桂平市的一切,它都記在心頭,默然不語。一陣風吹過,地上的樹葉被卷起來,向御史祠吹去。我們循著落葉鋪就的軌跡,來到李公祠前,祠內立著一尊碩大的李公明遠塑像,他以明慧的目光直視著前方,似乎要對來人說什么。對于千年前這位父母官的高風亮節,當地人一直懷念在心,甚至尊為地方的神祇。祠門前鐫刻著一副對聯:“人偕皎日秋霜撐持南斗,天與清風明月管領西山。”
是的,這些地方官員,就像撐持著南斗的皎日秋霜,無不以自己的體溫來親近腳下這片土地。他們憑著一腔熱血,活躍在桂平的政治舞臺上,極力想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只是由于時勢不同、機遇不一、稟性各異又結局各異,最后留給歷史評價的時候,就會呈現出各自繽紛的顏色,或紅臉,或白臉,或正人君子,或白鼻小人,或留芳千古,或遺臭萬年……
留下來與西山共領春秋的,就只有天上的清風明月,還有李公祠前那株黃葛榕了。
從桂平西山半山亭上可以俯瞰桂平市區。
黃葛榕和李公祠。
唐御史李明遠塑像。
徐延旭手書的張凱嵩詩碑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