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直播帶貨,章瑩找女想帶遇害六年的穎遇女兒回家
“霄霖,我們什么時候再去美國找瑩穎?”章瑩穎的害年后父貨希父親章榮高又一次問。
電話那頭,母直侯霄霖回答說:“等事情安排好了就去。播帶”最近兩年,望再兩人經常重復著這樣的去美問答。侯霄霖理解對方不斷確定這件事的國尋心情。他是兒遺章瑩穎生前的男友。
2017年6月9日,章瑩找女27歲的穎遇章瑩穎在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訪學期間,被同校物理學博士生克里斯滕森綁架并殺害。害年后父貨希考慮章瑩穎父母人生地不熟,母直不懂英語,播帶此前幾乎沒走出過福建南平市,望再侯霄霖先后兩次陪同他們去往美國尋找瑩穎。
那是一段他不愿回首的歲月。從得知章瑩穎失蹤,到被害、尸骨難尋……侯霄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過來的,更無法想象瑩穎的父母承受了多大痛苦。
章瑩穎遇害后,他們依舊經常聯系,關心對方的工作和生活。今年2月,侯霄霖前往南平市看望瑩穎的父母。
那時,章榮高剛開始直播帶貨,雖然伴隨著爭議,但夫妻倆的生活有了抓手和奔頭,變得充實起來,某種程度上減緩了他們的悲傷。
侯霄霖說,他打算今年下半年帶夫妻倆再去美國尋找瑩穎。
“最不會說話的主播”
窒悶,是“章瑩穎父親”直播間的常態。
章榮高少言寡語,即便是帶貨,念完產品名字,極限也就加上三四個形容詞。擺在他正前方、距離不到一米的提示板上,幾乎囊括了他所有的直播“臺詞”,那是親戚幫忙寫的。葉麗鳳坐在丈夫旁邊,一言不發、臉色蒼白,有時甚至打起了瞌睡。她不識字,看不懂產品介紹、粉絲留言。
最開始,直播間不時會提“瑩穎”的名字。葉麗鳳說,每次聽到女兒的名字,她就心痛不已,忍不住掉眼淚,幾次因此被迫下線。后來,他們不再提“瑩穎”的名字、回復粉絲提的關于她的問題,才開始“安安靜靜”地賣貨。
直播間約十來平方米,離章家一公里多,在一棟商業大樓里,每月租金五百多塊。他們此前在家里直播,為了有一個安靜的環境,五月中旬才搬來了此處。
早在2017年冬天,從美國回來后,就有人建議他們直播帶貨。章榮高說,他覺得自己沒文化,表達也不好,無法勝任。那時,他在電力廠工作,一個月兩三千塊錢,妻子葉麗鳳一直是家庭主婦,沒有收入。
這兩年,章榮高即將退休,因退休金尚未交滿年限,一時還無法領取退休金。章榮高開始焦慮,接下來的幾年沒有收入,一家人的生活該怎么辦。
2022年春,他們嘗試在抖音平臺賣東西。今年年初,章榮高利用下班時間,開始直播帶貨。晚上7點半開始,到晚上11點結束,中間會休息一會兒。
他們不會上貨、拍攝、剪輯等,本想著讓兒子章新陽一起來做,但對方拒絕了。“一些人講,我們利用‘瑩穎’吸粉,吃人血饅頭。”6月中旬,葉麗鳳說,兒子不想聽這些聲音才拒絕。后來,他們請一個遠房親戚來幫忙。
對于夫妻倆來說,直播帶貨并不容易。1月16日,章榮高第一次直播完,立即拍了一條視頻向網友道歉:“我第一次直播,太緊張了,很抱歉!”如今,他已直播了幾十上百次,依舊擔心說錯話,不知道說什么好,自稱是“全網最不會說話”的帶貨主播。
他的抖音櫥窗有一百多種商品,多是生活用品,不少是幾塊錢的產品,像垃圾袋、一次性抹布等。章榮高覺得,這些大家都會用,容易賣。有一段時間,很多商家找過來,希望他們在直播間賣自己的產品。章榮高擔心產品質量,以及具體合作問題。
后來,商家寄樣品過來,他們先用過、吃過,才決定帶不帶。
直播帶貨慢慢步入正軌,讓夫妻倆有了奔頭,甚至覺得是在為瑩穎做一些事情。章榮高說,當看到大家都記得女兒時,他感到很欣慰。
但也有的人并不了解,一些新粉進入直播間,看到夫妻倆滿面倦容和悲傷,疑惑地問:“這兩人發生了什么,為什么這么悲傷地坐在這里直播?”
侯霄霖說,沒有經歷過的人很難理解那種悲傷。下了直播的深夜里,葉麗鳳需要聽著女兒的歌聲才能入睡。凌晨三四點醒來,她又一遍遍地翻看手機里女兒的視頻和照片。章榮高則半夜跑去女兒生前住過的房間睡。
章榮高一直不敢告訴妻子,女兒生命最后經歷了什么,那是他無法面對的殘忍。葉麗鳳經常懷疑,女兒可能還活著,也許是騙到美國的某個地方。有一次,她在網上看到一個女孩跟女兒長得很像,發信息給侯霄霖,問他能不能幫忙去找找。
這幾年,夫妻倆一直希望能再去美國尋找女兒。6月中旬,有粉絲在直播間留言:我們知道你(們)做直播帶貨,是為了去美國看女兒。
“無法結束”的悲傷
太平洋彼岸的那個國家,那個讓章瑩穎消失的地方,章榮高夫婦此前也曾怨恨過:為什么女兒會在那里發生這樣的悲劇?
2017年和2019年,夫妻倆在侯霄霖的陪同下,先后兩次在那里呆了一共有六七個月,感受到了很多人的善意。他們才開始慢慢理解,可恨的并不是那個地方,而是那個泯滅人性的兇手。
兇案發生后一年多,也就是2018年下半年,律師王志東給侯霄霖發來了一封郵件,詳細介紹了檢察官和警方推測章瑩穎遇害的經過。那時,侯霄霖在北大讀博,看完郵件后,整整一個月,他不知白天黑夜,一個人待在寢室,腦海里翻滾著瑩穎被害的每一個細節,卻沒有辦法跟任何人說。
他回想起章瑩穎去美國當天,凌晨四點起床后,他從北大打車去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宿舍,幫她打包好行李,送去機場,看著她拎著兩個大箱子上了飛機。他們此前商量好,等她秋天從美國回來,兩人就去登記結婚。卻沒想到等來了這樣的噩耗。
2019年夏天,美國法院陪審團裁定,克里斯滕森綁架和謀殺中國訪問學者章瑩穎罪名成立,判處其終身監禁且永不得保釋。
得知自己被判終身監禁時,克里斯滕森笑了。“那個笑,我一直記憶深刻。”侯霄霖說。
多年后,章榮高對此也憤憤不平,無法接受兇手沒有任何悔恨,“連一句道歉的話也沒有”。庭審現場,他第一次得知女兒被害的細節,而兇手甚至沒朝他們方向看過一眼。
更殘酷的是,他們一直沒有找到章瑩穎的遺體。在克里斯滕森的律師向聯邦檢察官透露遺體下落時,章瑩穎的遺骸可能已被覆蓋于后來轉運來的至少30英尺(約9米)的垃圾之下。
侯霄霖說,自從瑩穎出事后,他們希望判處兇手死刑,希望得到一些民事賠償,但最重要的是,他們希望找到瑩穎,帶她回家。但這些希望一一落空了。
2019年,他們回國前,把章瑩穎的衣服放到一個盒子里,埋在美國的一個小花園里。“我們都知道,這個事情結束了,瑩穎的案子結束了,但因為沒有找到瑩穎的遺體,無法帶她回家,在叔叔阿姨的心里永遠都沒有辦法結束。”侯霄霖說。
六年過去了,侯霄霖經常想起瑩穎,他們一起看書、交流、出去逛街的日子歷歷在目。他不時也會夢到瑩穎,對方依舊是從前生動、鮮活的模樣,醒過來后發現這是一場夢。
章瑩穎過世后,為了完成她生前的心愿,侯霄霖遠赴廣東梅州支教了兩年。他還承諾把她的父母當成自己的父母,爭取更多的時間陪伴和關心他們。但侯霄霖覺得,這六年來,因為忙于工作,自己做得并不好。
2月下旬,他看到瑩穎父母開始做直播,覺得是一個好的改變。“他們為這件事情在努力,希望能為女兒做一點事情。”侯霄霖說,他同時告訴叔叔阿姨,網絡是一把雙刃劍,不僅有鼓勵,也有指責、猜測和網絡暴力,都不要往心里去。
章榮高覺得,自己已不那么在意直播間那些刺耳的聲音了。最讓他難受的是,早先幾年,有人說他想移民美國,在美國拿到了多少賠償等。“無論是兇手,還是美國的學校,都沒有給我們一分錢的賠償。”他說。
歲月與前行
侯霄霖后來回想,瑩穎的案子之所以引人關注,是因為很多人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方面她是一個普通的女孩,跟很多人一樣,出生于農村,父母無法為她的人生提供具體的建議。另一方面,她又是如此的不普通,中山大學本科畢業后,她保送到北大讀研,后出國讀博,全靠自己的努力。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父母的驕傲,不僅成績好,而且懂事、孝順,是一家人關系的黏合劑,努力讓家庭變得越來越好。章瑩穎走后,這個家庭的氣氛越發像一個寂靜的冰窖。
六年來,弟弟章新陽變得越發沉默,他的朋友圈簽名一直寫著姐姐失蹤那天的日期,“2017.6.9”。他比章瑩穎小三歲,初中輟學,之后去廣東學做雕玉,回家后賣過手機,做過廚師。他現在是一家單位的合同工,經常上夜班,一個月工資兩千多塊錢。
他幾乎從不表達情感。但母親葉麗鳳知道,姐姐的過世對弟弟打擊很大。三年多前,章新陽的兒子出生。葉麗鳳說,媳婦那時還不想生小孩,為了給家里帶來希望,才生下了孫子。
孫子的出生,給這個悲傷的家庭帶來一絲歡樂。有那么一段時間,夫妻倆好像忘記了悲傷,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章榮高繼續上班,葉麗鳳忙著帶孫子,照顧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但很快,他們發現女兒無可替代,又再次陷入了悲傷。
葉麗鳳說,每次想起女兒,她就覺得心里很難受,忍不住想喊叫、砸東西,“發泄出來后,心情會好一點”。卻把孫子嚇住了,他告訴父親,“奶奶把凳子砸了一個洞。”
章新陽勸母親,不要當著小孩的面砸東西,葉麗鳳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可能對孫子產生不好的影響,慢慢改正了過來。后來有幾次,孫子看到她掉眼淚,問“奶奶,你為什么哭?”葉麗鳳回答說,“奶奶眼睛里進了沙子。”
侯霄霖覺得,章新陽一直在成長,父母陷入悲傷,所有的壞情緒,那些難過和絕望,他都必須去接受和消化,但他從未抱怨,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為這個家庭努力和改變。
此前,章榮高夫婦想過賣掉縣里的房子,離開這個地方,回老家安安靜靜地生活。但歲月漫長,他們得跟著兒子一家一起前行。
今年年初,孫子開始上幼兒園,章榮高夫婦又開始焦慮,兒子能否撐得起這個家,他們未來的生活該怎么辦?每當這個時候,葉麗鳳就想起女兒,家里遇到什么困難時,女兒總是拍著胸脯對她說:“不用擔心,還有我呢!”
今年4月,江秋蓮來家里拜訪時勸慰他們:“我們都失去了女兒,心都是一樣的痛,我也不知道怎么勸你們,就希望大家一起加油!”她的女兒江歌在日本留學期間遇害。葉麗鳳說,之后的幾天,她不怎么哭了,但不久,她又沉浸到悲痛中去了。
她欽佩江歌媽媽的堅強,告訴自己要向對方學習,卻不知要怎樣才能變得堅強。
這些年,每次跟侯霄霖通電話,葉麗鳳都會催對方,年紀也不小了,早點結婚生子,不要耽誤了人生大事。
今年年初,侯霄霖回南平探望時,告訴章榮高夫婦,自己交了女朋友,打算下次帶來給他們看看。葉麗鳳覺得既高興又難過。
侯霄霖說,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既不想讓他們擔心,也害怕他們因此難過。
女兒的離開幾乎帶走了夫妻倆所有的希望,沒有人知道,他們如何才能走出悲傷、重建希望。侯霄霖打算,今年下半年帶兩人去美國,再一次尋找瑩穎,幫他們完成心愿,或許才能讓他們更好地前行。
“也許并不能找到瑩穎(遺骸),但我覺得,這個行動本身就是它自己的意義。”他說。(澎湃新聞記者 明鵲 何鍇 實習生 黃怡凡)